时间无言——读《目送》有感
老人九十八岁了,膝下六儿二女,年龄最大的长子七十多岁,最小的幺子五十岁出头。和老人一起在农村生活的是老大、老二和老三。但真正和老人住在一起的,是一只猫。我进去的时候,那猫正从床上蹿下来,吓了我一跳。
屋子不黑,但有霉气。山上的房子湿气重,不经常打扫时墙角会逐渐地长满青苔,有些没有铺水泥的泥土地板上还会长出小树苗。显然,老人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打扫过了,灶台和锅碗瓢盘上都是灰尘。因为年纪越来越大,老人已卧床多年,不仅起居生活不能自理,连简单的起床走路都很困难。六个儿子在几年前达成约定,每人每年照顾老人两个月。住在城里的三兄弟委托乡下的三兄弟帮忙照顾,委托费是每个月2100元,这其实也是老人一个月的生活费。我以为这样的安排是合理可行的,我的“以为”在眼见为实的验证下被彻底颠覆。老人的生活状况远比我的“初以为”更糟。
回到最初的情景,刚进屋时,屋子的最里面是床、木桌子和马桶。木桌子在中间,床和马桶分别在左右。我喊他“爷爷”,听到人声的大黄猫突然从老人盖着棉被的脚下蹿出来,很快消失在这房间。老人年纪很大,但听力尚好,听到有人呼喊,侧身看了我一眼,然后吃力地花了很长时间才坐起来。他的背佝偻得像把老镰刀,手脚削瘦得正如电视剧里的皮包骨。头发花白,牙齿也掉了很多,胡子拉碴得确实是个糟老头子模样。我准备扶他在床上坐得舒服一点,旁边的人说“让他动一动,躺久了也不好”。可是,那一床棉被,是在我进来之前被踢成了一团还是它本来就是一团乱棉絮?那亮着红色指示灯的电热毯,可有人检查过它的安全性?老人身上的旧校服裤,是谁家的?为何没有棉衣棉裤?那沾满污渍的床单,在老人的身子下面铺了多久?为何不换?那蚊帐顶上掉满灰尘的塑料袋,有多少只老鼠的爪子光临过?那吐满了口水和痰的地板已多久没拖过?为何地上扔了几条发出恶臭味的深色裤子?······我的心里一阵一阵发怵,怵得心脏和两肺都在向胸口紧缩。这是老人的生活状况,一切都是因为他不能自理。
两个陌生人的见面,尤其是两个年龄相差七十多岁的两代人见面,话题太少。我只能礼貌性地对眼前的老人叮之以“保重身体”一类的嘱咐,老人连连点头说“好”,然后又补充了几句“好呀,你们都会好的”之类的吉祥话。临走,我把村里人给的一支芭蕉递给老人,他吃得香甜的模样让人心酸又安慰。村里人说这是村口的那几棵树结的芭蕉,黄熟了才切下来的,酸甜可口。我没尝。芭蕉的味道,老爷爷刚才吃的时候应该知道。或许,他也不知道。
向同行的人询问了几句,那几个疑问。他告诉我,老人年纪大了,只能这样。住在村里的这三兄弟如何待老人,取决于兄弟三人的良心。当然,常年的卧床状态,已让众兄弟麻木,更别说这兄弟几人家中的女人了。
我明白,儿媳要做到视如亲父,这在农村尤其是这一家,几乎不可能。那么有血缘关系的人子呢?难道老父亲给的这一身血肉基因不足以换一个舒适的晚年?我不能替任何人回答。同行的人告诉我,幺子买了老父爱吃的鸽子回来,两只,交给老大了。而老大会如何处理这顿鸽子肉,无从知晓。
离开老人的房间时,老人正在“哎呀,哎呀”地轻声呻吟,我不知道他哪里不舒服。我知道他看我时眼神里没有讶异和慌张,而是老人家的慈祥和亲和,这让我有些感动。但我终究是在他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,如果我对他的目光解读准确的话。
“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‘不必追’。”龙应台笔下的目送饱含深情,母爱洋溢,但终究敌不过儿子一个潇洒利落的背影。这是母子情分的无奈,也是母子之情的寻常。
那么,多年前,老人又曾多少次这样目送着他的子女离开?他们之间的情分,当真要止于“不必追”?
“对时间的无言”,还“真的,不好说。”